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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缘文学 > 去天外 > 第十九章 漫天花雨
 
  呼延家族呆在判官庙前的坪地里,集市的众人见不到,否则要更加惊骇了。

  待牛车愈驶愈近,他们看清楚后,免不了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莫不是小老儿眼花了……赶车的好像是云升车马行伙计……”

  “可不是嘛,这辆牛车指定是租的。平日里也就往乡下送送客,走不了太远的路途,我还坐过。”

  “送客咋不走大道,反绕来集市了。”

  “不晓得……镇子里有几个老太爷确实喜欢坐牛车下乡,慢慢悠悠晃。可自家有车,不至于去外边雇一辆吧,多掉份。”

  “嗯,古怪,想必不是啥紧要人……”

  “切,不是啥紧要人,能黄土铺路,清水净街?瞧,连呼延堡的亲兵也开出来了,大堡主出门时都没有这样过。”

  那辆牛车的前面有青布帷幕,上面有卷席蓬顶,后面却是敞开的。

  随着两头牛不紧不慢前行,车后的围观者又议论起来。

  “快看,车里面抱琵琶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兰桂坊的杜娘子?啧啧,头牌,没几十两银子请不出场。”

  “啧啧,你认得她?”

  “我当然认得她,只是她不认得我。”

  “车里面还坐着好些乐工,筝、琴、笙、唢呐件件俱全。看样子,是要去往乡下给某家老太爷祝寿了。”

  “不对,哪家老太爷能有偌大排场,谱摆得比咱们呼延堡主还大?”

  “言之有理……此事必有蹊跷。”

  牛车行驶过馄饨铺子两丈远后,停下。

  众人拿稳乐器,并不下车。

  杜秋娘的纤纤玉指往琵琶上一拂。

  铮铮铮……

  一串欢快的乐声发出,紧接着筝、琴之音加入,如同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打趣斗嘴。

  过了不久,一声唢呐破空,把欢乐的气氛推向高潮。

  仿佛月光皎洁,镜面似的江水托着兰舟远逝。一叶孤舟上,童子欢喜雀跃。书生遥望佳人芳踪杳杳,急得直跺脚,呜哇呜哇喊……

  人群中,一个貌似精通音律者突然惊叹:

  “这,这是《春江花月夜》……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言毕闭上眼睛,踏着曲子节拍摇头晃脑吟哦: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躲在棚屋背后,正与李素一边隔窗说话,一边忙乎的信天游瞠目结舌。

  我勒个去,优雅的《春江花月夜》也能够被弹奏成搞笑的二人转?白灵儿听到之后,怕是会被气哭。

  哒哒哒……

  两匹雪白大马拉着一辆油壁小车行了过来,后面则跟着一辆青帷大车。

  赶车的大汉豹眼虬髯,不怒自威。

  惊呼此起彼伏。

  这不是咱们的呼延狮大堡主吗,怎么亲自赶车马了?

  那辆车颇为小巧,前后皆用锦缎帷幕垂下。车壁雕饰精美,辉映出润泽光芒,隐隐有香气散发出来。

  竟是一辆油壁香车。

  然而,最先吸引人之处不是马车,也不是驾车的呼延狮,而是行走在车前车后的十六名妙龄少女。服饰华丽,左臂挎着一个花篮,右手将花瓣漫天抛洒。

  鲜花铺路!

  乖乖……

  围观者们合不拢嘴,下巴颏几乎掉下,像木偶似的看傻了眼。

  春天百花开,鲜花并不贵,可谁见过这样的调调呀!

  油壁香车在馄饨铺子前停下了,调转头。

  两名后生抬着一卷红绸的两端,从车后平铺到了铺子里。

  嗷,老天,简直受不了!

  黄土铺地,清水净街,一曲《春江花月夜》点燃气氛。然后天女散花,红绸垫足……一波接一波的强烈刺激令人如堕梦幻,喘不过气。

  到了这个时候,连傻瓜都知道油壁香车是来接李素姐妹的。连叱咤遗落之地的呼延大堡主,也只配给她们赶马车。

  现场鸦雀无声,音乐渐悄。

  呼延五虎的五位娘子从后面的青帷大车里走出,拎着梳妆盒与小包袱鱼贯进了铺子。

  众人还以为,换衣梳妆什么的要等好久。谁料仅仅过了一盏茶工夫,五位娘子就陪伴一名牵孩子的女子出现在铺子门口。

  然而,她们却恭恭敬敬地拖后了两个身位,含笑低眉。哪里像什么贵不可攀的夫人,分明就是前来陪侍的妇婢。

  那孩子粉雕玉琢,犹如瓷娃娃一般。

  那女子云鬓高耸,环佩叮当,面如春花,艳光四射。

  这,这,这……还是那个忍气吞声卖馄饨,低眉顺眼赔小心的李素,和拖油瓶妹妹盈盈小姑娘?

  场面有点像接新娘子,可又没有红盖头,凤冠霞帔。

  众人的脑袋瓜麻木了,还没有回过神,真正令他们永生不忘的奇迹出现了。

  就在李素的脚尖踏上红绸时,琵琶、琴、唢呐、筝、鼓一起奏响,喜气洋洋。曲调听不出是个啥,节奏却很明快,声音很大。

  正午猛烈的阳光骤然黯淡,空气中芬芳扑鼻。

  众人抬起头,只见漫天花雨。

  五颜六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打着旋儿飞舞,仿佛雪花一般飘落。

  亦真亦幻,唯美绝伦。

  丽人驻足,仰面,晶莹的泪珠沁出了眼角。

  至此,今天这场以铁血暴烈开局,以华丽柔情收官的宏大戏剧,徐徐落下帷幕。

  男主角兼总导演信大神棍正躲藏在馄饨铺子的后面,汗水摔八瓣,卖力地把一个个装满花瓣的油纸包掷入三百米高空。

  喧闹的音乐声遮盖住尖锐的破空啸鸣,飘扬的花瓣又搅散掩饰了空气中白色湍流的轨迹。

  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

  油壁香车远去了。

  男人们目瞪口呆,女人们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二个都感慨不已,道,这哪里是搬家,分明是接新娘!

  一语成谶。

  以后的新娘子出嫁,渐渐形成了掷花风俗。

  倘若冬日无花,便把红纸彩带剪成了一捧捧碎片投掷,图一个吉祥喜庆。

  只是,再也没有谁能够像李素那样。

  红稠垫足,凤箫声动。高天之上,真正飘落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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