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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缘文学 > 我死后他们都疯魔了 > 第60章 像他这样的人 ·
 
过了很久很久, 青诀感觉浑身的精力都被抽干殆尽,她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

摇晃还在继续,她就像大海中沉浮的小船, 唯有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邹子彦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只是他胜在体贴,每次觉得她疼了, 便会停下细细亲吻她, 把她的不适通通化去。

青诀得承认,她确实是喜欢和他这样。每次感到愉悦的时候,脚背都会绷紧, 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极乐净土。

她正在迷失自我,手上扯落了他的衣衫,她浑浑噩噩望着他手臂上鲜活的黐尤图腾。它的眼睛是这世上最邪恶的灵魔,看得久了,竟会陷入心魔之中无法自拔。

人一旦被欲/望所掌控, 就会释放出心底最深的恶,无论这种恶是什么,都在被不断地放大着,吞噬着原本的自己。

青诀已经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难耐地叫出声:“子彦, 你会不会离开我?”

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停下来轻轻吻着她的耳根, “不会的, 永远不会。”

青诀的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将他缠得更紧了, 她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双脚也死死缠住。

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被保护着。

月色镀上一层银辉,长发散落在她光洁的后背,圣洁如神祇。他的手托着她的腰身,察觉到自己正在将她拉下神坛,忍不住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得更紧了。

她的身体就像一件纯洁无瑕的珍宝,美好到让人想毁灭,可是又不能毁灭,他只能克制着、忍耐着,压制着心底的魔。

青诀累得睡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一贯不知道,只知道他带着她泡了池子,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着,说着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她不专心,就咬了咬她的耳朵。

青诀又被弄醒了,恼怒地薅了他一下,又被他卷进怀中细细亲吻。

那天她睡得很安稳,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在梦里侵扰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记得他那句:“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是对的……”

青诀睁开眼睛,阳光懒懒落进房中。

手边放好了干净的衣服,她撑着酥软的身子拿起衣物起身,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青青紫紫的痕迹,尤其是后脖子。

上一次的痕迹都还没消散,又留下了新的疤痕。

她穿上衣服来到殿中,桌面干净整洁,都按着她喜欢的方式摆放着。

她伸手拨弄了两下,才看到手腕上多了一条墨绿色的手串,珠子像是他亲手打磨的,最特别的那颗珠子里有一滴东西,刻着她的名字:诀。

青诀取下来,仔细观看。

还真是他自己做的?

“宗主,”殿外来人,是青黛,“楚少宗主送信来了。”

青诀藏起手串,打开信看了看。

楚经秋自称自己拿到了澜月的身世,借此邀她一起赏花。

可是青诀已经知道了。

她给他回信:近来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信送过去,很快又有了回信。

楚经秋戏称:不宜出门,那就在青峰山赏树吧。

青诀没好气地回他:秋意正浓,枯木难枝,有违楚少宗主本意。

楚经秋收到信,朗声大笑了起来,“这青诀,拒绝人的时候半点活路都不留。”

他抬头看向严叔,“我上次问的可查到了?”

“没有,奴隶场太混乱,真得看运气。”

楚经秋收好信件,忽然想到什么:“说来也奇怪,各大宗门皆养奴隶,为何我们千机宗却一个都没有?”

“宗主最恨奴隶了,少宗主可别再他面前提这些事。”

……

今天是霖岚第一天恢复原职,青黛很高兴,领着他到处看。

新增的弟子,新增的住处,新增的事物。

每一样都有些陌生。

青黛领着他喋喋不休,“今年加入青雀宗的弟子特别多,但是宗主不让我多收,她说多收了无用,徒增开销。可是我看剑华宗他们都是要收很多弟子的,宗主她不收将来打不过别人可怎么办?”

霖岚回她:“青雀宗刚还完外债,等后面转亏为盈,会多收弟子的。”

“原来是这样。”青黛恍然大悟,“那宗主为什么提这么多管事起来?以前都是你在负责呀,也没有用到这么多的管事。”

“许是新来的执事能力不够,让她倍感压力。”

“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宗主要多收弟子了,白高兴一场,但是现在的管理我感觉还没有以前好嘛。”她蹦跳着回头,眼睛亮亮的,“霖岚你回来就好了呀!这样宗主就会很省心了。”

霖岚笑了笑,面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韵,只是右脚的伤还没有好,走路不太好看。

青黛开心地说着:“现在一切又跟以前一样了,少主和宗主关系变亲近了,你也回来了。”

霖岚不经意地问:“他们很亲近吗?”

“是呀,最近看他们可亲近了,宗主洗澡都是他在身边伺候着,根本就不让我靠近。”

霖岚停下了脚步,“他伺候青诀沐浴?”

“是呀,还帮宗主换洗澡水、洗脏衣服……”她忽然顿住,“霖岚,你怎么不叫宗主了?”

好像有一团黑雾笼罩在他眼前,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猜到。

他定下心绪,“抱歉,你继续。”

青黛带着他来到管事处,自己有事先走。霖岚轻轻掀开帘子,里面的管事正懒散着玩筛子。

李向这人是个心软的,不管出了什么事子要跟他服个软,他保准帮忙背黑锅。

而且他平时也很少过来,基本上有事都自己去做了,被他们几个拿捏得死死的。

本来一开始,也有几个管事觉得不妥。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日子过得越来越舒服,难免开始飘了,认不清自己。

他们一边丢筛子,一边聊着:“新来的执事要来,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没事,我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哎哎,你们赶紧买定了离手啊。”

筛子往碗里一丢。

赢钱的高兴,输钱的骂骂咧咧。

“操,真是晦气。”

“听说那执事以前是个脾气温和的主,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关起来了。”

“还能是什么错?想爬宗主的床被撵下来了呗,听说都被关疯了,整天喊着宗主的名字,不知道怎么还能放出来……真是邪门。再来,买定离手。”

“赶紧开,给我开大的!大!大!”

“小!小!给我开小!”

这边玩得正兴奋,忽然一声惨叫响起,伸手丢筛子的手被人斩断了三根手指。

他大叫着后退,同桌的人也被吓傻了。

“玩忽职守,聚众赌博,知法犯法,三罪并罚。”霖岚微笑着,收回羽扇上的刀刃,“你们五人各去领二十鞭,我会将此事禀报宗主,再决定要不要将你们逐出宗门。”

他一身温和,却做着最狠的事。

手上的扇子还在往下滴血,落在脚边。

那五人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有胆子稍大的人反驳他:“就、就算你是执事,你也不能这样定我们的罪,我们只是偶尔放松一下,这件事李执事是允许的……”

身边的人附和:“对对对,李执事是允我们的,你不能这样滥用私刑,定我们的罪!”

霖岚的脸上的笑意浅了,“如果是他允的,那便连他一起罚吧。”

那几人吓得声都不敢出,就在这时李向正从外边进来,他还没看到霖岚,一见房中如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你们这是怎么了?”

管事们就像遇到救命稻草,全部跑到他身后,哭喊着:“执事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息,他便砍断他的手指,还要将我们逐出宗门!”

“是啊,执事。他还要将你一起罚啊!”

李向认出霖岚,下意识就要行礼。

可想到自己现在也是执事了,行礼便显得于理不合。

他犹豫不前,身后的人一直撺掇他。

李向为难道:“既然是你们犯错了,那便去领罚吧。”

那五人立马哭天抢地,求着他做主。李向本就是个性子软的,根本就做不了主。

霖岚看了半晌,对李向道:“性情太过温顺是管不好宗门的,宗主为什么让我回来,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

他走后,李向挣扎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既然霖执事已经做出处罚了,那你们便去领罚吧。此事我自会禀告宗主,引咎离位……”

身后那几人似是吓傻了。

谁也不知道包子一样的李向,为何突然硬气了起来?

李向将此事禀报到青诀那里,跪在殿下,等到处置。

青诀抬头,问他:“我让你跟着霖岚,你今天学到了吗?”

他慎重点头,“霖执事说,太过温和管不好宗门,属下有认真反思过。”

“那就好,这次便不罚你了。你还是继续做你的执事,我会提霖岚来做主事,他就在他手下帮忙吧。至于那几个管事,不服管教,也不肯认错,便领一顿鞭子,全部逐出师门吧。”

李向顺从:“是。”

等他走后,青诀长舒了一口气。

让霖岚回来是对的,他总会在零零碎碎的小事中替她解除隐患。

她又唤来青黛,和她交代:“霖岚现在升为主事,你带人帮他做两套合身的衣物,再帮他安排好一点的住处。还有,让他自己挑选几个趁手的管事,赶在年前再招五百个弟子,只挑根骨好的,我把我的原话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这么多事,青黛感觉自己都要记不住了,抱怨道:“宗主你怎么不叫霖岚来说?”

“让你去你就去,库房的礼物不想要了?”

青黛立马挺身,“我现在就去,保证办得妥妥贴贴!”

青诀笑了笑,心情还有点不错。

她起身走到窗边上,伸了伸手臂,一改颓态。过了会儿,一只灵雀落到窗台上,腿上绑着楚经秋的来信。

信上写:见你生龙活虎,不似病态。

她又被逗笑了,回他:强弩之末罢了。

青诀起身来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哪些树木能够藏人,又能看到殿里的,直接命人给砍了。

可是回到殿里,没多久又收到信:树木无辜,勿造杀孽。

还真是奇了怪了,青诀又往外边看了几圈,没看到哪里能藏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她故意不回信,在窗户上贴了四个大字:非礼勿视。

果然没多久又收到来信:思念成疾,望卿体谅。

哼,他果然能看到她这边。

青诀直接命人将窗户给封了,对万经宗的来信一律不接,总算安静了下来。

……

百炼殿,阴风阵阵。

无数幽灵飘荡着,徘徊不肯离去。

对于这些肆意侵扰的怨灵,邹子彦选择将它们吃掉,一把拧下脑袋“嘎嘣”吃下,怨气消散,剩下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久而久之周围的怨灵也越来越少。

手臂上的螭尤慢慢盘旋着,不安扭动,最近吃的怨气太多了,螭尤都变得有些狂躁不安。

邹子彦面无表情地划破手指,将血滴入它口中,得到契主的精血螭尤勉强安静下来,重新盘旋着化作手臂上的图腾。

随后,他用干净的绷带将图腾一点一点地缠起来,不让外人看到。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青诀看到它的时候,就像被摄了心魂,露出最软弱的一面。

邹子彦缠完手臂,来到镜前,看着已经爬满脸上的纹路,用魔气将它们按捺下去。

不知道青诀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会不会被吓到?

想到青诀,他微微皱眉。

好像每一次亲近她,都会让她染上不好的东西,不知道送她的手串能不能帮她趋避鬼魅。

敲门声响起,邹子彦警惕。

他打开门,只露出一条缝,“你来做什么?”

霖岚笑着,似乎是看穿了他的伪装,“青诀不在这里,你不用装得这么幸苦。”

他抬起扇子,微微拨开房门。

果然,他的另一边脸上还残留着没消散的魔气。

邹子彦神情冰冷,“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说起来前世我被你困在血池中,和你相处的时间最长,好像也是最了解你心思的人……”霖岚握着羽扇,神情却透着诡异的疯狂,忽然转移了话头:“你是不是碰她了?”

邹子彦脸色微变,便要关门。

羽扇抵着门口,霖岚看向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和善。

“你果然碰她了。”

他裂开一抹古怪的笑,像笑又不像在笑,眼皮都因绷紧而轻跳着,“邹子彦,你自己入魔便是了,你还拉她一起入魔?你知道你每碰她一次,她身上的魔气就会多一分,将来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她是要做首宗的人,一旦走火入魔,便会被人拉下神坛。”

邹子彦抿着唇,没有回话。

“你还是这么喜欢自欺欺人,前世抱着她的尸身,便觉得她真的嫁给你了。今世碰了她,便觉得是她接受了你。”

霖岚嘲讽笑道:“你可别忘了魔气缠身会被无限放大心欲,她现在所做的是她隐藏在阴暗中的一面,并非她的本愿,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魔尊大人。”

邹子彦眼中升起浓烈的戾气。

周围冷风阵阵,怨灵哀鸣。

他说:“是又如何?与你无关。”

他用力关上房门,隔绝外界。

被关在外面的霖岚气笑了,他抵在门上的羽扇那么用力,一寸寸地划过,好似手中拿的是一把利刃,“你若真是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你只会成为拖累她的枷锁。”

霖岚转身离开,他知道,不管他说得再多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自己嫉妒的事实。

嫉妒他,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明明四个人都是同样的背叛者,可是只有他获得了真正的原谅。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

霖岚长舒一口气,压制下自己的心魔。

他又换上了微笑的假面,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离开。

那段时间青诀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有急着去见她,只是通过青黛的口,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一点一滴,慢慢渗入。

直到某天,他终于等到她的召见。

那天的天气很好,难得艳阳高照,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衫,底下叠着白色的内衬,如纤尘不染的青莲,端坐着。

她的侧脸也很冷淡,只透过窄小的车窗吩咐他:“上来,跟我去一趟奴隶场。”

霖岚奉命上车,仍旧没有丝毫的逾越。

她问,他便答;她不问,他便缄默其口。

这一路上本来还算和谐,直到青诀问他:“你为什么会斩断那位管事的手指?按你之前的性情,应该是秉公处理才对。”

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问了。

霖岚早有所料,他说:“若是事关我自己,不会如此,但是他们的谈话牵扯到宗主,就必须当场严惩,才能让底下人以儆效尤。”

青诀抬眼,忍不住看了他,“他们说我什么了?”

“宗主还是不要听的好。”

“无妨,你说来我听听。”

霖岚微顿,低声道:“他们说,宗主与我原先是……那种关系,是我对宗主不起,所以才会被宗主严罚。”

都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诀轻咳一声,“确实不太像话。”

马车到了,按照奴隶市场的规定,所有车马一律不能入内。

青诀下车步行,穿过宽广的道路,一开始还挺正常,后面越走越狭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但是这些都比不过眼前的震撼。

无数奴隶拥挤着,像蝼蚁一样劳作着,稍有延误,便会迎来一顿拳打脚踢。

有些动不了的奴隶,更是被当场拖出来处死,尸体死后也不拖走,用一个铁钩勾着肩骨挂起,警示着其他人。

不光这里如此,几乎所有地方都如此。

青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甚至有种恶心想吐的冲动。

霖岚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给她递了一块方巾,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兰花香味,稍微驱散了周围的气味,让她稍作喘息。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连姓名都不配拥有。霖岚有一点没有说错,想在奴隶场找人,确实犹如大海捞针。

青诀问他:“你准备怎么找?去询问管事吗?”

霖岚走在前面,走路的时候脚有些不便利,微跛,“江月宗突然消失无踪,背后肯定有人抹除痕迹,说不定在这个奴隶场,也有帮忙掩盖的人,询问只会打草惊蛇。”

青诀点头,“你说得对。”

她的视线落在他脚上,又立马收回视线。

霖岚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距离那件事已经好几十年,大部分沦为奴隶之人,整日劳作,应该都死绝了。但是有一部分人会例外,那就是绣娘,越是技艺精湛的绣娘,会过得越好,甚至还能往上升。”

“我养母曾告诉过我,江月宗擅刺绣,能自养自足,素不爱交友,也不树敌。当年收留风隐宗为心软之举,却不曾想风隐宗就如附骨之虫,一点点蚕食他们。”

青诀皱眉,“风隐宗这般恶行,怎么没有人喊打喊杀?”

“这正是他们高明之处,现在几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唯有二公子傅微澜美貌出众,惹得众人争抢,才会留下只言片语……”

这背后之人还真是狠,就这么抹杀了一个宗门,若不是傅微澜生得美貌,这件事就完全盖过去了。

青诀忽然想到青雀宗的覆灭,会不会也跟那背后之人有关?否则一个愚蠢的苏隐,怎么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穿过大片劳作场地,再往里面走屋舍俨然整齐,挂着五彩斑斓的纺布,这边的奴隶衣服裤子虽然破旧,但是洗得极为干净。

“这里是奴隶坊,做布匹生意,有他们自己的绣娘。”

霖岚带着她来到绣房,有几个在这里挑选绣娘的客人,但是那几人一脸猥琐,根本就不看绣品,只盯着绣娘的脸看,看哪个长得最漂亮,再摸摸小手,看谁的手最柔软。

绣娘的年纪也都不大,面对这样的调戏非但不害怕,甚至争先恐后巴不得跟他们离开。

青诀皱眉,不适地退了出来。

霖岚也跟着出来,告诉她:“奴隶场的规则就是这样,被人买走反而是好事,在这里他们的命贱,值不了几个钱。”

“可是这些充当奴隶的人,曾经也是各宗门子弟。”青诀会想起当初被灭门的恐惧,都有些心惊,“前世若非一把火烧得干净,岂不是青雀宗的弟子们都要入这样的地方?”

“这里的规则就是如此,你若是不喜欢,要么无视,要么就只有推翻它。”霖岚告诉她,“当年你母上在世的时候,也常说这世上不该有奴隶之分,她待门下的奴隶极好,也待我极好。”

青诀微怔。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她甚至在猜想,当年母上是不是就是因为看到这样一幕,所以才会对阶级深恶痛绝,甚至想要推翻。可是这样一来,就惹恼了奴隶市场背后庞大的经济脉络。

所以母上在小记中写“非吾力所能及”并不是指风隐宗,而是指那背后的人?

霖岚再次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看。

他的模样生得很好,虽然说走路有些瘸,但是看起来面目温和是个很好的归属。

绣娘们放下手中的针线,目光哀求地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可是背后的婆婆却一尺子打在她们背上,狠狠打出了血。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辱骂:“你们这些贱皮子!看着个人便往上贴,瞅你们这些个贱样,贱得入了骨了,谁看得上你们?还不给我好好刺绣,今晚的绣品赶不出来,全部给我扒光了挂外面去!”

绣娘们连哭都不敢哭,害怕眼泪落下去染脏了绣品,又会被剥光了挂在树上挨打。

霖岚放下帘子,回到青诀身边,“若是江月宗出来的绣娘,估摸着年龄应该在六七十岁左右,我想去和那位婆婆多接触几句。”

青诀点头,“你去吧。”

霖岚办事确实让人省心,他假借着挑选绣娘的名义,和那位老人聊了没多久,便带着他们去另一边,找寻别的绣娘,“这位客人,你说的那种双面绣,我们这边会的绣娘也不多,我都带你们见过,你们看着挑选吧。”

双面绣极难,需要很长的功夫去钻研学习。而落入奴隶场之人,大多都是劳苦之命,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

所以会双面绣的,都是来之前就已经会了,而像江月宗那样的绣品大户,双面绣定然是必会的技巧。

青诀随之过去,她往帐子里看了一眼,绣娘们衣不遮体。纤细的脖子上带着沉重的铁环,铁环的另一头锁在自己的桌前。

她们就像被圈养在马厩里的兽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一见她衣着得体,像是个贵人,便爬着想要摸她的衣服。

管事的踹了她们一脚,蹲着拥挤在地上,等待被挑选。那些人没把她们当人,或许就连她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了。

青诀皱眉,真的感觉到不适。

“你选好告诉我。”她从帐中退出。

人站在外面,仍旧在想刚才的场景。

母上是对的,奴隶制本来就是泯灭人性的东西,它就不该存在。

霖岚侧头看了青诀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交谈,他从翘首以盼的人群中,选中两个稍小的,询问管事:“她们可还温顺?我们宗主不喜欢性子倔的。”

管事的告诫他:“刚进来的绣娘,性格多少都有些倔。客人不妨挑选些年龄大点的。”

这话正和霖岚之意,他随手指了指角落里年龄最大的绣娘,“那就再加一个她吧,让她帮着调/教一下新人。”

青诀看着霖岚带出来三人,问他:“多少钱。”

霖岚给她比了个数,两百灵石。

还真是人命比草贱。

一路回到车上霖岚都似有似无地帮她挡住,可尽管如此,青诀仍旧觉得不太舒服。

马车缓缓启动,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霖岚看她神色不好,宽慰她:“宗主不必为此感到忧心,人各有命,奴隶生来低贱也是常事。”

“可他们当中,有些人并非生来就如此。”青诀蹙着眉头,忽然问他:“如果当年,我母上没有将你们带回,而是尽数卖入奴隶场,你会如何?”

霖岚垂眸,轻声道:“我会和在青雀宗一样,只要有能往上爬的机会,就会不断地往上爬,不管用什么样地机会。”

她倒是忘了,像霖岚这样聪明的人,在哪都能活得如常。

她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马车继续往前,气氛却变得更奇怪了。

霖岚见她不再看着自己,苦涩笑道:“青诀,你一直活在阳光底下,不懂我们这种人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活着是一种折磨,要么死,要么就往上爬。”

青诀顿住,向着他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对的。”

在没有见识过奴隶场的残酷之前,青诀对霖岚确实有些误解。她确实有些看不起他的手段,觉得不够光明磊落,可是但凡见过今日的场景,都会对他们这类人责怪不起来。

霖岚垂下眼眸,有些感触。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从青诀口中说出来,让他眼眶都湿润了。

回到青雀宗,装着奴隶的笼子被人抬下来。里面的三个奴隶,两个年龄小的惶恐不安,年龄最大的那个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

青诀命人将她们洗干净,带到殿上来。

年轻的姑娘洗干净,眼里还有闪烁的微光,年龄大的那位却像一潭死水。

护卫取下她们各自的铁环,年轻的奴隶还能发出声音,跪在地上不停地叩谢她。

青诀只简单询问几句,便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各自安排任务。

至于年龄最大的那位,早就不能说话了。铁环已经生长进她的肉里,勉强拔出也已经损坏了她的嗓子,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能感觉到是在对她表达感谢。

青诀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

和她交涉的是霖岚。

他命人将纸笔放到她面前,铺展开。

问她:“会不会写字?”

老妇赶紧摇头,示意她不会写。

霖岚说:“江月宗乃书香门第,自己宗门便设立了私塾,所有宗人都会送进去识几个字。况且你身为绣娘,绣品上的字想要出众,怎么可能不识字……”

老夫一听到“江月宗”着三个字,害怕地发抖。她“啊啊”叫着,似乎想逃避些什么。

见她神色失态,不复以往。

霖岚将澜月的画像,在她面前打开,“你可认得此人?”

老妇本来有些失常,可是一看到画像就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啊啊”地哭了起来,不停地朝着画像磕头认错。

“画像上的人是江月宗二公子,傅微澜。当年江月宗覆灭,他被贬为奴隶,只能靠美色侍人。后来被青雀宗前宗主用一只手镯买下带回,从此改名为澜月,这些你知道吗?”

老妇用力点头,老泪纵横。

她知道啊,那是神仙一样的二公子,被踩在地上碾碎成泥,她怎么会不知道啊……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惩治恶人,你能告诉我们吗?”

老妇提笔,颤抖着落下。

……

她叫芸娘。

是江月宗不起眼的一名绣娘。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天,老宗主突然暴毙。

江月宗乱成一团,二公子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被人强行从棺材上拉下来。

送葬的队伍很早便出发。

她也在其中。

远远瞧见二公子跟人打了起来,两人打得头破血流,她跟着人群跑上去,瞧见二公子漂亮的脸上全是鲜血和憎恨,他大骂着:“隐天明!我父亲死了,你还要来落井下石!”

和他对打的便是附属宗的少主,隐天明,他长得本来就阴冷,发起狠来更是吓得她不敢直视。

他擦去嘴边的鲜血,阴冷道:“傅微澜,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给我等着吧。”

她只是一个绣娘,本分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她丝毫不知道江月宗已经变了天。

老宗主下葬的第二天,听说宗内好几个管事都没了,所有旧人都死得莫名其妙,新上任的都是陌生面孔,一来便对他们狠打压。

江月宗就好像被人下了诅咒,一时间人心惶惶。

她偷偷跑到前院去看过一眼,平日里高高在上如神祇的二公子,正被人按着跪在地上,逼着他求饶。

隐天明笑得很猖狂,他一脸小人得志,用最恶毒的言语羞辱着他。

二公子硬着骨头不肯认输,被人打得半死,倒在血泊中,有人用一根铁环套着他的脖子,将他拖下去。

后来芸娘便再也没见过他。

她心急如焚,托人打听,可是打听的人全都一去不复返。

她不知道这些人去哪了,直到某天夜里,她被一根铁环套住,尖锐的铁钉刺入她脖子里,疼得她喘不上气,随后被人用一根麻袋装着运到了很远的地方,她这才知道二公子去哪了。

他被人卖到了奴隶场。

不听话便用铁链拴在树枝上,日夜毒打。

幸而芸娘有双面绣的手艺,比一般的奴隶要过得好些。她总是趁着半夜偷偷给吊在树上的二公子送吃食,他已经咽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些水。

两人都没办法发声,只能无声地对望。

那天她在二公子的眼中,看到了一颗颗不停往下滴落的泪水,每颗都砸在她心上。

后来,后来她也没有怎么见过他。

只是从管事闲聊时的口中得知,他已经被贵人赎走过好日子去了。

那位贵人,就是青雀宗的前宗主。

芸娘呈上所写,抬头望向青诀。

她在最后询问了二公子是否还安好。

青诀看完,竟是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她放下纸张,又问她:“为何你只提到二公子,却没有提到过大公子?”

芸娘写下:大公子幼年病重,养在别处,她从未见过。

那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身体不适,不喜见人,所以这世上没有留下他的画像。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清晰明了。

当年的风隐宗用了极其恶毒的手段,将江月宗逐渐取代,外人不知其中缘由,只知江月宗宗主抱病,二公子失踪,大公子病重,所以由风隐宗代为执政。

还真是恶毒到让人愤怒。

难怪母上当年怒而将其灭门。

可灭门的同时,她也深知弟子无辜,所以并未将霖岚等人送往奴隶场,而是留在青雀宗像正常的弟子一样对待。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界嘲笑青栾让奴隶当家做主,自家长老也对其行径不满,可即便这样青栾仍旧坚守着本心,分寸不让。

青诀也是在这一瞬间,明白母上真正的心愿,坐上第一宗门只是其中一步,她想要的是废除奴隶制、消除阶级差距。

青诀想到这里,整个人为之一振。

想到前世母上对自己严厉、恨铁不成钢。

想到她在小记中所写“长叹于世,却不能辞于世”时的悲凉……

霖岚见她陷入深思,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思绪慢慢抽离回来,“宗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青诀松开撰紧的手,“芸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作为证据提交给察管会,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

芸娘怔住,随后感动到不能自己,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她磕头。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也是我母上和生父的遗愿。”青诀起身来到她身边,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但是现在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会给你安排住处,你努力回想当年的事,不管想到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芸娘被带下去安顿,青诀嘱托:“这件事不要流传出去。”

霖岚明白。

他早在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隐藏的办法。

他给三位绣娘准备了专门的绣房,让她们为祭祀大典合绣一副巨大的青雀神图。要求所有的部分都必须用金丝、蛟珠、稀有宝石等多种珍贵物品。

为了防止丢失,除了绣娘所有人都不能接触绣房,三位绣娘也必须宿在里面。

且霖岚会每日去查看进度,若是芸娘想到了什么,就写在一张小纸条上让他带出来。

青诀知晓他的安排,竟是挑不出一点漏洞,怎么李向就不能跟着学着点?

解决心头大患,青诀这几天的心情好得很,她还提笔画起了梅花图。

青黛来报:“宗主,齐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关七宗大会之事,要与你商讨。”

青诀头都没抬,“行,让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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