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旻威的吆喝声下，燕子西施和吴雨生慢腾腾地走了进来。相对于母亲怯生生地极不情愿地移动着沉重的步伐，雨生挺直腰杆，目空一切地盯着前方不知什么东西走去。雨轩抽出被晧熙攥紧的手掌，十指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晧熙松开妈妈的手，双手搂住了雨轩的身躯。陈旻威并没有瞧上雨轩一眼，而是顺着吴雨生目光所及的方向朝前方奔去。他在林警官跟前止住了脚步，林骏德像跟木头一般凝视着燕子西施。陈诚颤巍巍站了起来，又倏地瘫在椅子上。黄女士抿着嘴盯着天花板。克新搂着妈妈不停地拍着妈妈的臂膀，似乎眼前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母子俩毫无关联似的。而林大律师却在无休无止地喝着水，啃着杯子，透明的长玻璃杯时不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我输了！”陈旻威忽地叫了一声，喊道，“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指着前方的燕子西施，苦不堪言地摇摇头，“这位夫人给我下了套，我输得心服口服，我竟坚持不到十分钟——”
“妈！”雨轩突然喊道，她已惊讶到连一颗眼泪也没有，“妈……你还活着，我一直相信——”
“活着活着，大家都活着！”陈旻威对雨轩突然插话表现出一副非常生气的神情，“问题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刚才我跟吴雨生先生一见如故，真的，是那种相见恨晚。可以说，通过一个多小时的谈话，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你的哥哥了，就像当年我爱上你心爱的男人一样，如果他们都是女人的话。后来这位女士走了过来，她一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她说她叫燕子西施，是吴雨轩的母亲。这才我发现他们是你的至亲……”
陈旻威忽地掩面而泣，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晧熙抱紧了雨轩，带着一丝胆怯畏惧的目光往吴雨生的影子瞥去——毫无疑问，母子俩似乎对雨轩视若无睹，他们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一直盯着前方的中间位置不放。
“我输了！”陈旻威收敛起哭声，叫道，“我输了。你满意了，我的好妹妹……完全不必发抖，我的雨轩妹妹。跟哥哥厮混并不可耻——”
“你闭嘴！”晧熙怒吼道，“你马上给我闭嘴！”
“好，我听你的。”陈旻威微笑着说，“这个燕子女士给我下了套。她说只要我能够把手掌心放在打火机的上边，然后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上火，让火烧着我的掌心，不多不少：半个钟，三十分钟。只要我能坚持住三十分钟，她就承诺把女儿嫁给我。虽然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哥哥为什么不能娶妹妹呢？只要雨轩留在我身边，即使她不爱我，我也——”
“无耻的家伙！”陈旻威往左边的一处角落望去，原来是来自吴克新的骂声，“你真够无耻！你们真够无耻！”
“‘你们’？”陈旻威哈哈笑了一声，“你是指陈诚董事还是吴忠贤先生？不要走啊，吴晧熙先生！不要离开这里，我的好雨轩，你们两人给我站住！燕子女士有重大举措需要大家做个见证，特别是她的女儿。我尊贵的夫人，这位就是当年为了前程抛弃您的初年情人——林骏德同志，这位嘛——想必化成灰您也认识，您的前夫——不不不，您在法律上依旧有效的合法丈夫吴忠贤先生。”
“谢谢你，小子！”燕子走向前两步，猛力把陈旻威推到一边，她盯着林骏德厉声说道，“别来无恙啊，林省长！”
吴克新笑了一声，紧紧搂着不住发抖的妈妈。黄丽君一手捂着心脏，走向前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也跟着哼笑了一声。吴忠贤来回舔着上嘴唇，攥紧拳头不敢正视妻子的影子。林奕瑀挤出半缕笑意啃着玻璃杯的边缘一声不吭。雨轩靠在晧熙的胸腹上，咬着晧熙的衣领，心里一直在砰砰跳着。吴雨生突然大笑一声，在陈诚和林骏德之间走来走去，他一本正经地讲述道：
“她——我的妈妈，她说我是您的儿子。怎么样，大家都吓到了没有？至少我被吓到了，虽然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物主义者。林先生，对，对，您是应该这样好好瞧瞧我。三十年啦，整整三十年，我们爷儿俩今朝才算见上一面。这位是我的弟弟吧，你的眼神充满某种不太正经的庄重。不必试着尊重我，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只是一个疯子，或者说是一个刚刚痊愈的疯子。一个落魄的无神论者。现在我要跟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罗曼蒂克的悲情故事，一段有关爱情和未来的人生总结。
“大约三十年前，一位解放军叔叔在火车上邂逅了一对广西妹子。他们一起在北京站下了车，他成为了这对姐妹在北京游玩的向导。后来嘛，这位仪表非凡的解放军叔叔跟其中的一位姐姐自然而然渐生情愫，两人度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可以这么说几乎沐浴在欢乐之中。是这样没错——你不要笑，陈旻威先生。这位解放军叔叔可不是你，这对年轻人什么都没有做，虽然他们有时会偷偷在旅馆开个房间。
“他恳求姐姐等他，等到他退役的那一天。他们决定直到洞房花烛夜才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献给彼此。但好景不长，一年后团长给这位解放军叔叔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位团长的小姨子，一名小学女教师。团长早就知道他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社会女青年纠缠不清，为此——为了留住这个杰出的青年军人，为了他能够把军人的青春和生命贡献给祖国母亲，团长软硬兼施甚至有点威逼利诱——我想这种手段还是有的。后来……故事就要结束啦。”
“后来这位叔叔抛弃了这位姐姐，对不对？”陈旻威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他们一定在旅馆大干特干了一整晚，作为道别的礼物，彼此送给对方的礼物。我喜欢这种罗曼蒂克，制服诱惑——”
“你闭嘴，臭小子！”
“啪”的一声，燕子狠狠扇了陈旻威一记耳光，直接把这个疯狂到了极点的年轻人打翻在地。陈旻威索性在地上翻了几个身，然后四脚朝天盯着天花板干笑着。吴雨生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他说得没错，临别前他们在附近的旅馆度过了最后一晚。他们只能仅仅把彼此的身体献给对方，彼此的第一次是他们唯一能够献给对方的礼物，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多么廉价的礼物，一丁点铜臭味也不曾闻到。只是三十年后这个姐姐一无所有，而这位军人已经官居高位。姐姐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自然而然被家人扫地出门，她还能够在家乡生存吗？她无家可归，又加上祸不单行，上了当被卖到一个叫做南朝乡的地方。然而幸运的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总算安全度过了难关。她嫁给一个叫做吴忠贤的富裕农民。我的故事讲完啦！”
一阵混乱的哭声骤然而至。林骏德和雨轩几乎同时哭喊起来。晧熙抱起雨轩，迈开步子往空洞洞的门口走去。雨轩伸出双手压住晧熙的脸，亲了一下晧熙挤成原形的嘴唇，说道：
“亲爱的，放我下来。我要看看他们该如何结束……”
“‘亲爱的’？”雨生突然神经质地发作起来，“亲爱的，回家。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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