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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缘文学 > 孑三娘 > 18、跬步
 
  庐州引金斗河之水入城,修筑护城河。前些年曾被叛降伪齐,绍兴十一年被收复,如今下辖于巢县。梁珏此来庐州是督军职,承袭了大哥的正六品,御授左武大夫。

  跟随同来庐州的子弟为了熟悉整个庐州城的地形,由本地的将领带着巡视主城区,为了节约脚力调配了一些马匹,一或二人骑一匹马。

  梁乾和汝三水一起,让三水坐在马上,他牵着走。

  集市上小贩吆喝得好玩,梁亦鹤也不清楚喊得是什么意思,就跟着一起学,学得不像,阴阳怪调的,惹得其他人纷纷大笑。

  梁乾中途跑去买了五六个橘子,往回走的时候挨个丢进他关系近的几个兄弟怀里。梁亦鹤接过橘子之后,还不忘深情款款地感谢道:“我知道你对我不薄,可是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梁乾踢了他一脚:“喜欢你奶奶个腿。”

  梁亦鹤掐腰:“嘿?放肆!我奶奶那也是你的三奶奶!”

  梁乾找到汝三水的时候,手里的橘子还剩两个,这两个都塞进了她的手里。继续牵马向前。

  领着他们熟悉地形的进义校尉在最前面领路,介绍着不同的坊市区划。

  汝三水剥着橘子,突然问梁乾:“梁家一直以来不是有很多志怪传说的书吗?我记得你除了军事,也很喜欢看那些传奇故事。”

  “确实,就连梁家家史都带着一种奇幻的感觉,族里长辈不还总是说我是梁家的‘仙鹿’转世吗?”梁乾在脑袋上比划出鹿角的样子,又耸耸肩。

  “你有没有看过,类似于鬼气、黑气什么的记载?”

  梁乾奇怪道:“为什么问这种东西,好像……没有吧。”他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确信地说:“没有看过。”

  汝三水斟酌一会儿,又问:“那类似邪气侵体呢?活人妖魔化?”

  梁乾:“你不会是还在为阿宝的事情耿耿于怀?阿爷不是说了,龙山清明大祭的时候,遇到罗刹,破了梁家的运势。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难过自责,也不必成天沉湎其间。你……”

  汝三水打断他:“我知道。不是为了那件事。你就帮我想想有没有类似的记载?”

  队伍走出集市,进入坊间。梁乾在屋脚随手拔起一只发黄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真的没有什么邪气之类的……梁家养马驯兽为生,所记载大多与灵兽有关,而且多为祥瑞记载,并无什么妖邪之说。”

  汝三水伸手拿掉梁乾嘴里的狗尾巴草,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梁乾一手牵马,一手吃着橘子。

  “若硬说有什么波折坎坷,也就只有从家谱开始修订起,所记载的第二任家主的时候。梁家有一个子弟欲争夺家主之位,失败后恼羞成怒,捣毁了当时梁家的藏宝阁,还想烧毁每任家主传承的东西。结果他遭到天谴,光天化日之下魂魄离体,当场身亡。”

  汝三水正剥着另一个橘子,听见这话,手顿住。她想问,每任家主都会传承的东西,是指《阴阳集论》吗?可她不敢开口,这本书的存在不是每个人都清楚,知道的人也不知道细情。

  如果自己出现的问题是因为《阴阳集论》,似乎就说得通了……那股黑色的烟雾,是她的魂魄吗?为什么会是黑色?

  ……

  每一日,梁乾和汝三水都会根据训练的要求,长跑或扎马步,射箭或反复地挥剑。

  挥剑最初要求是按固定的角度左砍一百下,右砍一百下,上挥一百下,下劈一百下,训练五天之后要求就增到了各三百次。汝三水的训练量是他们的一半。

  梁乾这样早上挥剑已经是第十天,原本发酸发麻的胳膊,也渐渐习惯了。

  但他还是边挥边抱怨,语气非常不耐烦:“这样真的有用吗?那些管练兵的,没有点什么制敌招数可以教,就成天让人挥剑、挥枪、跑步、蹲马步、齐步列队……”

  汝三水擦擦汗,继续挥:“从小不是练武的,本来就没有功底,哪有那么多奇招教给你。”

  他不服气:“时先生教我的军事我就很喜欢,时时刻刻都有新的致胜奇招。”

  “那些成功的战役,总结起来很精彩,现实的状况不会像说的那么简单,没有付出心血,就要付出鲜血——各一百五十次,我挥完了。”

  梁乾边挥剑边说:“你可知道项羽的志向?”

  他突然这么问,汝三水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梁乾复述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汝三水:“半吊子。你忘记他说过这句话之后,亚父教他兵法,他‘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了?”

  汝三水放下剑,揉一揉肩膀和上臂:“劝学篇,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老子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话说完就走了,府衙内的杂事还都在等着她。梁乾:“去哪?”

  汝三水不回头地挥挥手:“去积跬步。”

  忙完了一整天的事务,汝三水傍晚坐在城墙垛口吹风。每一个烽火台上都有士兵在放哨。

  面朝北方,遥远的天尽头是金朝的疆域,天色灰暗发青。如果回过头看向南方,是橙色桃色交织的余晖,瑰丽但不喧哗,那是大宋的疆土。与这份美丽相比,袅袅的轻云也成了灰暗的遮挡物。

  梁乾上城墙来散心,和汝三水打了照面,也坐上女墙 。坐了一会儿,他不安分地挪来挪去:“干什么坐在这里,硌屁股!”

  汝三水拿出梁乾当初送给她的紫竹埙,递给他。虽然表面粗糙没有打磨,但吹起来音色不差。

  他稍显生疏地吹着一支简单的曲子,汝三水于是起身,在一边起舞。回转,摇曳,顾盼,身姿曼丽。

  她因为力道有些欠缺,所以跳舞很柔,动作都是小时候母亲教的,记得的不多了。但是因为这一份随心与柔和,倒还让人觉得祥和安静。

  可是有一丝不和谐的音调打乱了汝三水的动作。梁乾一忙乱,甚至又吹裂了一个音,他破功了,自己在那里哈哈哈地笑话他自己,笑得腰都弯了。

  汝三水停下来,也无奈地笑了,拿回紫竹埙,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坐下重新吹了一曲。

  梁乾分神,想到以前因为那个石埙他吹过,汝三水就不愿意再用,所以他才另外做了紫竹埙送给她。如今她对这种礼数倒是顾及的少了,也自在些。

  埙音悠扬,那天在翠螺山给阿宝唱的曲调就是这个,她还随心瞎编了唱词。她想起阿宝当时吃着酸酸的樱桃蹦蹦跳跳的样子。要是回到那个时候多好,她一定会做出让自己不再后悔的决定。

  一曲毕,红尘静。梁乾惊讶道:“你何时埙已经吹得这么好了?我只记得我教了你不同的音孔。”

  汝三水把埙收回怀中:“时不时练习,自然而然就有所改观。你呢,学过几天之后,早就抛之脑后了吧?”

  梁乾沉默了一会,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说的对。”

  汝三水看着他,等他说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梁乾站起来,看着脚下,一步一步往前迈。

  然后他停下来回过头:“积跬步,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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