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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缘文学 > 无处遁形[刑侦] > 第52章 死亡请帖04
 
无处遁形-五十一

桔子粟/文

如果把夏中强与前几个自杀身亡的死者一同归类的话, 他们的死亡日期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公差为七的等差数列。但现在,数列的最后一项大概率要被抹去了, 夏中强并不是自杀。

至少从现场痕迹来看是这样。

“温哥你当时被那个警察缠住了,可能没机会仔细去看。”不知道怎么称呼更合适一点,索性学了刘钦炜的叫法。

赵斯若说,“天台的地面可以分成连段,大约是从你们站的位置再往前一米左右为分界线。”

勘验时她拍了不少照片,特地打印了出来以便一起讨论,“你们看,1号是靠近你们的那一端,地面上可以看见薄薄的尘土还有一些垃圾碎屑。2号是偏向死者坠楼起落点的这一段, 这么看不显眼的,可是把这两张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了。”

后者明显比前面要干净得多。

“有人特意打扫过这边, 还不只是简单的扫地,而是彻底的清理, 所以我在起落点附近的地面上, 别说其他人的脚印了, 连死者自己的足迹都没有提取到。”

在脑海里重新构建了一下当时所见, 时温说:“我在上面看到了毯子和鞋子,说明平常会有人上天台来晒东西。”

她打开旁边的文件袋,抽出一张灰白色的纸,“这是老刘从物业那里拿来的地图。天台可以划分为三块, 类似于一个丁字。你画出来的一号区域连接天台入口,无论去丁字里的哪一块都一定会经过这里,这上面肯定会留下大量足印,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楚。而死者坠落的二号区域,位于丁字的右边, 没有拉线,平时应该很少人去。”

赵斯若点点头:“那条分界线的确刚好卡在分岔口那里,我去看了一下,只有通往死者坠楼起落点的这条路有这么干净。其余两条岔路跟入口没什么区别,而且那边拉了更多的线,应该就是温哥你说的晾衣绳,也就说明那两边去的人更多。”

听她们俩的这番讨论,孟彧尽管没见着楼顶的真实面貌,也察觉出了问题:“一个要自杀的人,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不过——”

他挺了挺后背,搭在腹部的手抬起,落在画有2的照片上,“也不能排除有这样的人,他将天台那一块人迹罕至的区域默认为自己的领地,然后又出于某种强迫心理,打扫得很干净。死者呢,刚好想选个人少的地方跳楼,就去了那儿。”

“这件事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他说。

他说得没错,当然也没人会根据这么一点不寻常轻易给案件定性。只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半让与之相识多年的人有些不适应。

赵斯若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感慨道:“孟彧,你变了。”

孟彧:“?”

“你从前都是感觉第一,就像这个案子,如果你直觉不是自杀那就不是自杀,不需要任何证据。现在有切实的疑点你还有问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稳妥了?”赵斯若不留颜面地拆穿他的真实面目,“我回去后要向程其风道歉。”

家庭背景圈出了同一个圈子,都是连“上学时被外班女生追求得太猛烈以至于表面上毫无波动实则慌得上厕所都不敢去那边”这样的糗事也一清二楚的老相识,某些时候听见对方的话就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孟彧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程其风了。他小子嘴里有几句靠谱的?”

问的是赵斯若,目光却瞟向了时温。

后者低垂着眼睫,全然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专心致志地看着桌面上的照片,手指翻动一张,目光随即定住,几秒后抬起来。

看的依旧是他旁边的人:“有人把护栏的螺丝拧松了?”

“是的。”赵斯若的注意力重新转移了回去,“但是我们没有来得及细看尸体的情况,他身上一定还能提取到一些微量物证,可以确定他到底是正面往下跳,还是背靠护栏翻下去的。不过,前者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她翻出另一张照片,“一般自杀坠楼的人,会因为借力而在起跳点留下蹬踏痕迹,但是这里并没有,而且,自杀高坠案中,起跳点和落点之间通常会形成一定的夹角。我没有机会精确测算,但是肉眼估计,夏中强躺下的位置和起跳点之间一定没超过十度,这个角度太小了。”

有这些本来已经足够了,足够提起申请,对尸体进行二次勘验和解剖。细致调查之下,肯定还能发现更多证据。

可她说完这些后,时温却一直没说话,沉默地盯着桌面上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倒显得是透过照片在思考更深远的问题。

赵斯若问:“你在担心那个警察吗?”

“倒不是担心他。”时温说。

想想也是,都敢当众对他动手,必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赵斯若一时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了。

时温抬起眼:“你当时勘察谢一明坠楼现场,没有这些疑点是吗?”

赵斯若一顿,竟然还是没放下这个案子吗?

她摇摇头:“虽然很奇怪,可现场没有多余的指纹与足印,墙壁上有明显因为往前借力弹跳留下的蹬踏痕迹,谢一明的身上还提取到了起落点附近的灰尘,除此之外,比对留下的痕迹,确实可以推出当时他自己攀着栏杆跳下去的行为轨迹。”

时温:“五层楼,他其实本来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是落地点的土里藏着半截断了的钢筋。”

埋藏在松软泥土之下的生锈钢筋,在他落地那一瞬穿透了颅骨,直接要了他的命。

是有意为之呢,还是运气不好呢?

她这句话光听语气听不出是反驳还是赞同,内容也不接头尾,只是让人觉得,她对这个结果并不十分满意。

赵斯若说:“这两起案子虽然都是坠楼案,但截然相反,一个毫无破绽,一个漏洞百出。即便真的性质类似,他杀案,我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在如此短时间内,能力下降这么多。”

确实很奇怪,所以才拎出来,说服自己。

时温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杯子放下去的时候,再说出来的话也换了主题:“我现在处于停职状态,不能提交可疑案件侦查申请也没权力下命令。你也看到了,以我和刘明理,也就是那个刑警队长。就凭我们俩的关系,即便他真的觉得这起案子不对劲,只要我提出疑问,他也一定要把不对劲生生掰成对劲。”

赵斯若皱了下眉,这的确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从学校出来也有好几年了,但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满心的想法到嘴边,转化成实际语言时,就也只有苍白的几个字。

“怎么这么过分啊。”

是很过分,却也没有办法。各自搜刮尽自己的圈子,竟然没找到半点能在这件事上插手帮忙的关系,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空气里传来唰唰的敲打声。时温收集好散开在桌面上的所有案发现场照片,双手拘着照片边角敲打整齐,一边说:“我先从那几起案子入手,查查它们之中有什么问题。等拿到确凿证据了,可以让老刘向上面提出并案侦查的申请,到时候再一起查这个。”

她的行事原则,一旦牵扯进旁人,就必须有半分百的把握。

这听上去是个权宜之计,但也有一个问题。

赵斯若说:“那夏中强就先不管了吗?拖延的时间越久,物证的损害就越多欸,尤其那边负责的警察”

她没说完后面的话。

时温却知道她的意思。以刘明理的风格,就算她二十四小时不睡一人掰成十人用真的找到了些什么可以让市局介入,到时候证据估计也毁的差不多了。

而且,查案子和做新闻一样,时效性很重要,速度越快时间越早越好。但眼下确实没有办法,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已总说把那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挂在嘴边。

但即便明白,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拳堵住刘明理的嘴。

“这个叫刘明理的警察,这把年纪了。”

听刘钦炜和时温说起那人时,用了“老头子”的称谓,想来是不年轻了。

孟彧问,“你已经是副支队长了,他却还只是个刑警队长,究竟是对功名没兴趣还是——”

他慢了下来,别有深意地问,“有心无力?”

他这个形容倒是新鲜,可谓一针见血,时温又放在嘴边重复了一遍:“有心无力。”

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带有色眼镜去看他,只能尽量保证用词公正。

她解释说:“他这个人好胜心很强,能赢不能输。有能力,但是没闲情,他只把他的力气费在能帮助他获得地位或者金钱的事情上,如果这两样都没有——”

时间不一定对所有东西都有消除作用,譬如当年他定案时的表情与口气,哪怕过去十多二十年,她也忘不了。

“他自然有搪塞的手段,看都不去看一眼,也正是这样,贪图蝇头小利反倒让他屡屡与升职擦肩而过。另外就是不讲规矩,没用的事他不做,但有利可图的事情,为了完成他可以不择手段。听说一年前被人举报,调查后发现情况属实,因此降了职,没想到还没升回去。”

“那就好办了。”孟彧的语气轻松不少,“正人君子挖不动。对于这种贪图功名利禄的人,还能没办法?”

时温警觉地问:“你要做什么?”

孟彧笑了下:“别紧张时副支队长,我不贿赂他,只是各取所需。”

时温:“?”

孟彧:“你只是想调查真相,对之后能获得的功劳并不在意,对吧?他又立功心切,如果我们出力,然后把这份功劳送到他手上去,他能不要吗?”

赵斯若听明白了:“你是想跟他合作?”

孟彧思索两秒,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说。”

他又看了眼时温,补充道,“但也能说是利用。”

时温给他泼了盆冷水:“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他这个人在正道上的本事或许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但歪门邪道耍阴招是一绝。你想利用他,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来是好意提醒,没想到他听了这番话后,反倒更来劲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时副支队长你这样评价一个人,让我更想见识一下这位明理警察了。”

“……”

幼稚。

时温懒得再看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对赵斯若道了声谢,告过别后,便站起身离开了店里。

走在路上,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心思却飘得老远,深深扎在案子里,也就没发现,从身后跟来的影子。

一直到路边,侧目的一刹那,才看见那辆跟上来的黑色大g。

车窗也摇下来,隔着些距离,看清楚里面那张脸。没心没肺的笑:“时副支队长,上车吧,我送你。”

全当没听见。

时温转头走向人行道更里侧,车子在余光里跟了一阵又停下,隐约听见身后有车门的开关声。

孟彧追到了身后,又加快两步,越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时温不得以停下来,抬头盯着他,僵持的过程中,脑海里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话,顺嘴就说了出来:“好狗不挡道。”

孟彧愣了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再将听见的话和面前这张脸联系在一起,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所以我可以。”

时温:“?”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说出自己是坏狗这样的神经发言,但还是给了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果然,他理直气壮地:“我是人啊。”

“神经病。”站在这里听他废话的自己更神经。

想着就一把推开了他,径直往前走。

孟彧在原地站了片刻,反复在心里确认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时温骂了他?时温竟然会骂人?时温居然能因为他产生这种平凡的情绪。

这样的发现,就好像在蜡像馆里,和心爱偶像的蜡像相拥合影时,忽然发现对方是活的一般。

原本遥不可及的明月,因为人为努力,终于成了可以感知的星球。

因此,此时此刻,在过路的行人看来,时温这句话并不算骂人,而是恰到好处的点评。正常人谁会在被人冷着脸说成神经病之后,笑成一副千里马被伯乐看中的开怀模样?

并不会,除非他真的是个神经病。

孟彧不在乎这些,他满心想的是,时温终于能因为他有了一些平常女生的情绪和反应,两人的关系总算是和以往不同了。

他重新追上去,正面向她,倒退着跟随她的速度往前走:“那我陪你走回去,不过我看不见路了,你得帮我留意着点。”

时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你是孟彧吧。”

孟彧不明所以:“是啊,如假包换。”

时温:“你今年多少岁了?”

孟彧回答得也很配合:“二十六,尚未婚配。”

并不意外他比自己小,意外的是,二十六岁的人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是自己听错了吧,其实是六岁吧。

六岁都多了。

太阳穴胀得发疼,伸手按了两下,稍有缓解的时候也终于想到了要怎么回复。

一抬头,却对上孟彧凝固的脸。目光定定地,望向她的侧后方。

尽管在她看上来的时候,他就恢复了平常,刚刚的反应还是很难不让人心生疑窦。

她飞快地朝身后望过去。

比起别的那些,类似于惋惜惊讶可笑或者更复杂的想法,在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更先一步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一句话。

万物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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