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孟羲年的胳膊和背上，他翻了一个身，床开始摇晃。这是他在二楼新增的吊床，粗绳拴住四个角，悬在离地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从吊床上伸手探出钢铁护栏，正好可以碰到一楼客厅里移栽的小树。
手机放在地板上，他是被铃声震醒的，南茜打来视频通话，迷迷糊糊的摸到手机，接通。
“咳咳，裸睡吗？”
南茜看见孟羲年拿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脸。
“不是。”孟羲年微笑着摇头，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穿的是灰色背心，他觉得有些暗，下床把窗帘拉开了一点。
那边南茜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穿了一件宽松的纯色毛衣，少见的扎着一个马尾，没有化妆，菲奥娜很少会思考怎么化妆让南茜的脸更完美，只要照着南茜的想法趣味来就好，因为这副长不大的十五岁容颜芳泽无加。
南茜有一次对孟羲年打趣：“幸亏我十五岁时长到了一米六五，那时候可没有想到过以后再也不会长高了。”
“那么，爸爸妈妈不会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女儿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就再也没长过个子？”
“可能他们想，已经到顶了吧，有的人本来很早就不会再长高了啊，还有的人，很早就不会再活下去了呢。”南茜那时候坐在甜品店的窗户旁，把自己不会吃的蛋糕推给孟羲年。
男孩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说话声音黏糊糊的。
孟羲年的声音很低沉，相对于面无表情时看上去严肃的脸也算足够低沉了，圣诞节他和巴托利一家一起过的，和李山泽有一次讲老家的什么事，因为有名词不知道怎么转化成普通话，结果就说起了方言，可能与地方特色有关，两个人的声音都降了调，那时候孟羲年的声音真给人隆冬时节穿堂风的听感。
南茜说喜欢他的声音，难得一次动了心的吸血鬼小姐经常会在睡前和早上起来后和他通话。有一次弗吉尼亚晚上到她房间里要和她一起看电影，她居然嫌弃的：“自己去看，我有事。”弗吉尼亚去找另一个姐姐，柯莱蒂打开电脑就抱着妹妹一起看皮克斯动画了。
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挂念对方，却又能腾出充足的时间。
孟羲年有一个好友，和他同龄的女生，从初一到高中他离开学校都是同班同学。好友的理想是成为有名的小说家，小说能拍成电影，书里的人物能成为大众讨论的对象，还希望小说传达的观念能给读者带来正能量，就像精神支柱一样，无论是坚持追求梦想的力量还是希望人走出绝境。她总是在写些什么东西，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孟羲年说你应该出去走走啊，朋友说不行，太忙了，孟羲年打趣找男朋友了吗？朋友哈哈大笑，我干嘛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我只喜欢谁谁谁，而这个“谁谁谁”，是她小说里的人物。
因为审查制度，朋友的小说不能出版，她也不愿意改题材，所以还是一个网络作家。网上写东西和能出实体书终究是不一样的，孟羲年由衷希望她的梦想能实现，哪怕是稍微迎合一次写出一本能出版的也好。她还说：“万一真有拍成电影的那天，你来演吗？我有一个人物的原型是你诶，虽然出场不多。”孟羲年回：“有求必应。”是的，他真的做好露脸的准备了，为了朋友，他觉得没关系。
孟羲年担心那个朋友会用极端的方式去寻找灵感，所以规律的打电话或者用社交软件聊天，接着每次都是她先结束通话，因为她把很多时间都规划在写东西上，对比起来，南茜和孟羲年之间不知道算不算热烈，南茜不会天天念叨“孟羲年”这个名字，孟羲年也没有经常找南茜，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每次其中一个人找另一个人的时候，另一个人都恰好完全有时间。
南茜说：“伦敦是晴天啊。”
“对。”孟羲年坐回床上，随床轻轻地摇晃，他调整了手机方向，“给你看阳光。”
“好。”
孟羲年用手机支撑架把手机固定好，摄像头对着白色被单，空出两只手放在摄像头下，做出不同的造型，床单上就留下小狗还有兔子的阴影，“等一等。”他说，下了床不知道去做什么，很快又回来，拿了一面三棱镜，在阳光下找角度。“看见彩虹了吗？”
“噢，有颜色了，好浅。”
孟羲年把灰色的抱枕拿过来做光屏。“还想看什么？”男孩问，他拿了书把三棱镜固定，这样有了稳定的彩虹。
“羲年花。”
男生笑出了声，调整支架让摄像头对着自己，刚开始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低头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然后两手腕靠在一起，手做出花托的形状，下巴靠上去，少见的单眼皮大眼睛，黑瞳如墨，喜欢搞怪，最近老模仿那个网络上的“假笑男孩”，把嘴笑成一个标准的四方形。
刚醒的男孩头发不乱，头发长长了一点，正是发型有点尴尬的时期，大概以后又会变成曾经的顺毛，平常出门的时候也会戴一顶棒球帽压一压。
孟羲年给南茜看过他刚上大一时的照片，染了偏深的红发，穿着小圆领的长袖白T，异常宽松的黑色连帽衫套在外面，露出里面包到手的白色袖子。和朋友大概在哪片草原上，大风把头发吹得放飞自我，还穿着黑色破洞牛仔裤。他说那是他唯一一张红发时的照片，没过几天就染回黑色了，他还说，那是沙地不是草原，调了色看上去像草地而已。
“很冷吧？那时候？”南茜看见了照片里的雨。
“有风有雨，刚开始瑟瑟发抖，然后跑了几圈就好了哈哈。
“为什么要去那儿啊？”南茜觉得好笑。
孟羲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突然想去。”
他经常一时兴起做些事，包括很多别人看来是“吃饱了撑的”或者“之前净是无用功”的事。大一下学期有想接近一个历史系中国女留学生，于是先找共同话题，学习人家的专业知识，顺便研究插花，结果后来变成他坐在图书馆里，那名女生主动坐到他面前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重点来了，然后他就想了想空位不是挺多吗为什么直接坐他对面，接着低头继续看书......还比如参加一个同学出国前的送别礼，他穿着一套黑色正装，结束后他为了逗情绪低落的朋友就扯开自己的领带丢下河，接着直接跳下河捡起来。简单来说，只要不违背道义和正确三观，不对他人造成负面影响，他会做任何他想做的，以及可以忘记任何他想要的。
南茜窝在沙发上，胳膊环抱着腿，看见阳光照在孟羲年脸上，在鼻子的另一侧留下阴影，他眨眼的时候也有转瞬即逝的睫毛的阴影，没有开滤镜，左侧脸颊上冒了一个痘痘，前两天还和南茜说：“看看，我还在青春期，这是我的新朋友。”
和羲年花对视不超过五秒，他突然害羞，一手把脸给捂住了，南茜不由得从微笑变成咧嘴笑，她问：“今天阳光暖和吗？”
“已经开始暖和了。”孟羲年拿下手机，下床走去一楼，献宝似的向南茜展示客厅里的树。
“等天阴了我去你家亲眼看看它。”
“好啊，来我家吃饭，我早点去医院给你买食材，还能吃点什么别的吗？除了血。”
“内脏，我在中国的时候尝过猪和牛的内脏，味道没什么感觉，嚼劲不错，小芝喜欢吃，我只能吃一点点，你就弄一点点吧。”
“好，额，我先去洗脸刷牙。”
“嗯。”
孟羲年走向厨房，用支架把手机侧立在餐桌上，去冰箱拿点吃的，他拿了一个碗倒上水果谷物麦片和牛奶，然后把鸡蛋放到蒸蛋器里，简单了刷了牙洗了个脸，这期间南茜就自己玩自己的。
孟羲年换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坐到餐桌旁，“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孟羲年凑近了看南茜。
“嗯？”
“我姐姐过几天会过来，她想见见你，你同意我们就一起见面吃饭，你不想的话我也可以和她说。”
“哪一个姐姐？”南茜好奇的问。
“二姐，只有一个姐姐，剩下的是一个大哥，三哥和五弟。”
南茜点点头，同意了，知道孟羲年是顾虑她愿不愿意见生人，不过她从不介意，而且还好奇除了孟羲年之外的羽人。
南茜隐约记得：“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对吧？”说完她脑海里就冒出一个问题，看着南茜惊讶后又有点犹豫的眼神，孟羲年笑了，“羽人是哺乳动物，也像人类那样生下软乎乎会啼哭的婴儿，我和三哥是双胞胎兄弟。”
“哈哈。”南茜觉得孟羲年可真够聪明，她刚才就是在疑惑这个问题。
“我也有一件事。”南茜说，她看着孟羲年的眼睛，“是我先开始喜欢你，但我可能不会很认真，你能明白吗？也就是我们不需要考虑我们以后的事，甚至有可能，明年的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太花时间去想。”
孟羲年放下勺子看着女生，没表情的时候，那双眼睛真的就看上去会严肃到对方也莫名凝重起来，南茜还不够熟悉孟羲年，一时间以为他不高兴了。
这时门铃声响起，孟羲年没有管门铃，轻声对南茜说：“嗯，我明白。”
“我，”南茜偏偏头，管他呢，交个男朋友而已，她一开始就没做把他放在心中很高地位的准备，南茜说：“我最喜欢的还是我自己，和我的家人。”
“我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意义重大，而我们也才认识没多久。”
南茜在那边点点头。
孟羲年不是委曲求全，不是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较低的地位来讨好对方，只是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段喜欢本来开始得就比较仓促，也意味着没有那么隆重。
孟羲年不是一个轻易下承诺的人，宽泛来看和李山泽一样追求不出格的“及时行乐”，不轻许承诺便不负他人，南茜则是从来不会轻易的相信什么，她对太多的事物抱以怀疑，不轻信承诺便无人负她，她最自信的方面就包括了从来没有受过情伤，因为她极少接受别人的喜欢，也很少付出喜欢，相比于哥哥路易割了一茬又一茬春笋般冒出的女友以及阿奎那的再漂亮也比不上他艺术创作的暧昧对象，南茜最近想起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时，居然还会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她希望自己总是理性的，虽然她的感性经常占上风。
门铃又响了，“有人来了。”南茜说。
“我去开门。”孟羲年起身，白衣白裤男孩的身影在屏幕上消失。
他房子的门铃是别出心裁的山泉流水声，孟羲年挺讲究生活，在选好房子后重新装修，有些细节是他提的，包括这个门铃。玄关处有两道门，外面一扇防盗门里面还有一扇玻璃门，用的是毛玻璃，边框是简单的黑白线条，两门之间的地板成了一个长方形，什么也不放只是一个纯粹的空间，连任何装饰都没有。
“正好我喜欢的歌手要来开演唱会，就提前几天来了，还好她的票不难买。”女生走进屋就解释为什么比原计划早来几天，横提着一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看不出一点吃力，她左右各看一遍，以为有柜子就敲了敲墙面，结果真的只是墙，问：“鞋架呢？”
“里面。”孟羲年往屋里指，接过行李箱，带着女生走了几步然后关上玻璃门。
“哇哦，两重门啊，好像《海绵宝宝》里松鼠珊迪家的排水舱。”
孟羲年笑了笑，“那你像谁？”
女生瞪大眼睛，咬住下嘴唇，翘起上唇刻意露出门牙，“我就是珊迪。”
孟羲年大笑，提过她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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