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目的地是本市最好的精神病院，近郊，环境优美，绿树成林，悠闲得堪比城市里最好的度假村，显然这个病人家境良好，或者极受送她进来的人的重视，或者两者都有。
“他是什么情况？”白暮站在一个病房外，一边隔着玻璃窗看里面的病人一边问护士。
他很快找到了毕业于谛青山，在这家病院工作的南惟派女弟子。谛青山有些弟子出生于相关世家，遗传了需要的基因，加上从小的家庭教育，生来就被考虑是否能上山，一些有天赋的在民间发掘，精神病院对谛青山来说是发掘人才的好地方之一。
“梦游时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护士说。
男生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每一个房间里病人的情况，似乎对那些病的名称很感兴趣。这一层尽头病房里住着一个女生，穿着月白底粉色印花的丝绸睡衣套装坐在靠窗椅子上看书，光脚踩在地上，深秋已经凉了，但这间病房铺了地毯。
“被迫害妄想症，非常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她不是被强制送进医院的，是自己觉得这里安全才来的。”护士说。
白暮通过门上的玻璃窗看里面，女生看着书，这时抬起头来看窗外和他对视。
“本来住在美国，十五岁时爸妈去世，住在本市的远房富豪亲戚收养了她，住进新家才差不多一年，全家人没出事的只剩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太害怕，觉得哪天厄运也会到自己身上，然后就病了，”护士摇摇头，“很可怜，住了三年，今年才十九岁。”
白暮看着女生，病房里的女生神情漠然的看着他，不带敌意也不是好奇的打量，户外阳光很好，从女生背后打过来让白暮看不太清她的脸。
“不过要是其他护士知道她的本相，就只会觉得可怕吧？”护士话锋一转表情也变了，“她收养家庭的姐姐去年也失踪了，哥哥倒会定期来看看她。”
“我也是来看望她的。”白暮说。
“我带你去办手续，有接待室。”
“好的，”男孩跟在转身离开的护士身后问：“有在她身上看出什么吗？”
“没发现我们需要的东西，她十岁时被北陌派长老发现，我便以为有武学天赋，以我的能力可看不出来谁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我能看出她周身的红色，她背负的人命。”护士转过头看着白暮，眼睛发红，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回黑色。“那不是血债，是血偿，缠在她身上几年了都没有消失。小姑娘很可怜，才十九岁，却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
护士又说了“很可怜”，但她似乎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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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白暮。”男生说，他提出不要保安和医护人员在场，在南惟派女弟子的帮助下一切都可行，这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嗯，我知道。”女生出病房之前换了一套病号服，她坐在白暮面前，没有了印花丝绸睡衣的衬托，就像一株衰弱的植物。“如果不把这东西给我看，我是不准备见你的。”
她把一张纸拿出来，上面写着简单的“谛青山”三字，她把纸折好，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微微发力甩到白暮面前。
“除了收养你的那个家庭的哥哥，还有谁看望过你吗？”
“再往前的一个，收养家庭的哥哥姐姐。”她说。已经准备听到什么问题就回答什么了，虽然不了解谛青山，但可以知道那一定是个很会纠缠人的地方。
一首歌大热的标志之一就是从音像店到超市到服装店都在放，人们即使不关注那首歌不关注那个歌手也会潜移默化留下印象，不久后有人提起这首歌，哪怕不知道名字也能哼上几句。她从小到大就不经意的接触过“谛青山”这个名字多次，就像那些传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但来往的路人中唯独她能听见，按照她的形容就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鬼魅的呼唤。”
“鬼母的其他孩子？”
“是的。”
“没要他们带你离开这里吗？”白暮问。
他来之前大概知道这个人的背景。父母遇害却被掩盖成了意外事故，凶手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安稳的生活，逃出来的小女孩被一个单亲妈妈收养，长大后......其实也才十五岁，但似乎就只为复仇而活了。她回来报仇，掩盖了自己的罪行，用精神问题的借口藏身病院。
到底是借助了什么帮助或者力量，让这个女孩在背负几条人命后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就是白暮没有权限了解的事了。除了知道比单纯的复仇要玄乎的是，收养这个女孩的单亲妈妈是鬼母，而且还是一个谛青山观念中容许安然在人世“生活”的鬼。
这个人现在叫苏成绯，白暮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名字，但用这个就足够了。
“妈妈不让我离开，说我做得太过分了。”女生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总说什么小孩是无辜的，但是我害了那家人的孩子，所以妈妈惩罚我，要我在这儿多呆几年。”
“怎么害的？”白暮顺着她的话说，因为觉得她的每句话都有深意。
“我把那个姐姐从楼顶推了下去，但她根本就没死。不过在我到这里来后，她又失踪了。”苏成绯扯扯嘴角，“你来做采访？还是有什么正事？如果只是无聊比如路过此地想来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的，我回去看书了。”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
“我没说要走。”苏成绯觉得可笑，“我喜欢这个地方，天天都能看见那些疯子，他们的精神世界很丰富，我喜欢猜他们每天都在想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要听妈妈的话，留在这里。”白暮说。
“嗯，这个理由很重要。”
白暮从外套内层拿出一封信，递过去。“你养母写给你的。长老说她的意见是，和你十岁一样，按你的想法来。”白暮没有继续说，他知道苏成绯会从信里知道一切。
看了一遍，苏成绯放下信纸，抬头看白暮，“那么小朋友，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不要叫我小朋友。”男生抗议，语气平静。
“十五？”
“十七。”白暮抚额。他要是把刘海梳上去会显得成熟不少，眼睛明亮，很讨喜的还是偏白的肤色，就像那些无害的邻家弟弟。不过苏成绯也就猜错了两岁而已。
谛青山弟子的年龄跨度说实话不小，有人二十几岁就像大学毕业一样完成了谛青山的教育，被派去社会上工作，有人也会在五六十岁开化，来山上开始新的人生。
苏成绯把信纸按原来的折痕叠好放进信封，说：“小时候听妈妈讲那些别的小孩都听不到的历史，记得一个唐朝平阳公主的故事，所以呢，现在又有灵童出现了？”
“是的，谛青山的立场是保护灵童。”
“这样啊，”苏成绯弯曲起右手手指，渐次敲击着钢铁桌面，“嗯......多大了？听说没有一任灵童活过了三十岁。”
“今年十九。”
苏成绯把手收回，“关于灵童的问题，不同的利益方打成一团，打了十几个世纪没个定局，还和病毒一样越传越远，据说连李屏玚的决心也有了改动，她那些恶化的灵童，似乎更乐意做超自然界的王，所以我能做什么？或者说，你们觉得有什么地方吸引我？”苏成绯垂眼看着桌面，正如护士说的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苏成绯确实打算就在这家医院待下去了，如果哪天妈妈来接她，她就收拾好东西，像当年妈妈收养她那样牵着手和她走。
“完成了复仇，未来的时间，有没有别的目标？”白暮一语中的。
苏成绯轻轻偏了一下头，翘起一侧嘴角，莫名有着痞笑的感觉，她说：“探索精神病人的世界。”
白暮说：“你今年也才十九岁，而几年前一个人如何把仇人解决到位，令人感兴趣。”
“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还是，根本连来找我的原因都不知道。”
“这是我的任务。”
“给你任务的人没告诉理由，你不知道我的特长，或者说我身上的，被谛青山看中的优势。”
“是的，我不知道，在你同意之前我没有权限知道。”
“不知道也好。”苏成绯想着说不定哪一天成了敌对关系，她的强项就会被他提防了，她笑了起来，“这样看来，你眼里的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苏成绯呢，所以也以为当年被谛青山看中的孩子是这个名字吧。”
听得这句话白暮并没有多大反应，只要确定是面前这个人就对了，医院病人姓名还有外貌已经对应，之前她不会知道谛青山有人找她，处在南惟派女弟子监视下这段时间也不会混进一个人来假装。他来之前就想过，苏成绯可能不会接受谛青山的邀请，还可能甚至支持到对方的立场上去，她看上去很听妈妈的话，但从鬼母的态度看，她不好控制。
苏成绯悠闲的看了一眼窗外，那是草坪，还有一小片湖。“我能从你们的计划里得到什么，在计划里是什么样的角色，预备军？后补？哦，”她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我和她同岁，甚至，长得比较像？”
“你不会作为替身，谛青山选取一些人设立了灵童保护组，而灵童本人，也是其中一员。”来请苏成绯“出山”的白暮没有丝毫要恭维她的意思，想让苏成绯更加理性的考虑。
说话的时候白暮认真看着她，忽然觉得和师姐还真有点像。不是长相，是声音吗？不，声音不像，苏成绯的声音比师姐低沉，或许是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无神的眼神，有着高度的相似。
苏成绯看着白暮，终于有了兴趣。“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被保护者，就像一些电影里的无能主角，没用处还要一大批人肝脑涂地，最后和主角组团的死了，主角说几句话，流几滴泪，然后获得了荣誉。”
“她是谛青山的弟子，南惟北陌双高阶。”
苏成绯终于感兴趣了，“我要她的资料。”
“和谛青山结盟后才有权限，所以目前无法更多的知道她，这确实是一个弊端，我能提供的只有这些，而且我对你并不了解，但不介意来三次。”
苏成绯想了想，“不用三次，两次就行，这个城市风景不错，你随意逛逛吧，再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态度，还有，那个护士是你们谛青山的人？”
“是的。”白暮老实回答，不为那个师姐隐瞒身份。他不回答便是默认，如果说“不是”，苏成绯一旦加入他们，想知道也很容易。
“计划得可真远啊。”
白暮明白她的意思，“你误会了，她不是专门来监视你的。谛青山在一些精神病院安排人员是为了发掘，这个师姐正好在这里碰上你。”他一点也不想表示苏成绯的特殊性。
谛青山这些年在走这种风格路线，书函上写着“诚邀”，其实内容饱含“欣赏你才叫你来”的感情色彩，如果写着“感谢”，那就是“这次你们帮了我们，我们欠了个人情，以后会还的。”也曾有弟子被绑架，发去的“恳请”信里满篇威胁和警告，至于弟子死于非命，计划就长远了。
这就是现任山主的作风，他在三十岁即位，风格四十多年来如一日，偏偏如今看上去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原来的屋主人在夜幕下离开，李山泽目送车消失在花园围栏处，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
“你们聊了一些什么？我看你都没带什么钱，也没卡，房子就是你的了，送的？”百里康屹说。
李山泽也有点迷茫，转身抬头看了看这座房子，“是送的。”
“这下好了，里面一间桌球室，二楼有四个卧室，说不定还有地下室，离你学校远吗？不如搬过来吧？”
李山泽并不想住在这里，但是她说：“回去和路易商量了再说......你去过二楼？”
“又没人理我，我就随便看看，找找他们的食物放在哪里，有没有在这座房子里杀人之类的。”百里康屹坦然。
“你吃猪肉还亲自杀猪吗？”李山泽说。
“哈哈，你这比喻不道德。”
李山泽抬了抬眉，“我想他们是在某家医院买的血吧。”
“吸血鬼必须喝血才能存在下去？”
“不然炼丹啊？”
“百分之五十五到六十的水，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四十五的血细胞，对吸血鬼来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知道，”李山泽说，“你去找个专业的人问问吧，我不专业。”
“诶，那吸血鬼和僵尸的区别呢？尹惜川选择变成僵尸，为什么不是吸血鬼？”百里康屹又开始了十万个为什么。
“僵尸能在阳光下行走，”李山泽说：“吸血鬼见光死啊。”
“真可怜。”
“不过想成功的变成孟小芝那样的僵尸太难了，绝大部分人变成僵尸后无法保持正常人的意识，就和电影里的丧尸一样。”李山泽也有问题了，为什么尹惜川会选择冒险成为僵尸？阳光重要还是人类的意识重要？
百里康屹边点头边打量着门上的雕花玻璃，“就这么一扇玻璃门，窗户也不装防盗网，治安有这么好？”
“目测有这么好。”
李山泽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文件袋。疑惑又不意外，林虞近死后给她留的遗物里有项圈，不是什么纪念品，一定有什么秘密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发现，碰上这对吸血鬼夫妇然后就得到了一座房子的馈赠。
得来的太容易了，让李山泽想到中国人祭奠亡者的方式，无论车子房子还是票子一把火就烧去了地府，也是这般简单。
“对命不长的人，会自然的希望提供好一点的对待。”在李山泽问完为什么要送她房子后，格伦是这么回答的。
“康屹。”
“怎么了？”正准备走进房间的百里康屹转过头来。
“你什么时候和白暮结婚？”
“什么鬼问题，”百里康屹说，“我没答应，不过实在没别人，就他好了，二十八岁之前吧，或者更早一点，不过也不一定是他。”
“诶哟喂。”李山泽坐起来。
“说什么女生心理上会比同龄男生要成熟，白暮也确实比我小，那个北陌派的优秀弟子是个小孩，一边思考着家族重担，一边希望卸下包袱做自己，多纠结，很多人都把他和白辰做比较，对一个小孩那样，简直是在误导他。”
百里康屹看着月光下的枫丹白露，“有时看见他沉默的样子，就想他是不是觉得我足够了解他，所以不需要告诉我他会忧虑什么，或者只是觉得我没必要知道，即使我是他的求婚对象。他放在古代不就是最悠闲的少爷设定吗，不稀罕地位，反正有哪方面都好的哥哥承担一切，而他又正好有自己的爱好兴趣，但白辰死后，家里的期望什么的忽然就加倍施加了，不过，毕竟都还年轻，你说我考虑个几年也不会晚对吧？”
李山泽看着那个房间的房门，心里感叹我的神呐，百里康屹说话又杂乱无章起来，但是李山泽还好听懂了。
百里康屹说林虞近和说白暮时语言风格都是一样的。李山泽点头，虽然百里康屹现在看不见，李山泽说：“嗯，不会晚。”
其实她不想错过最疼爱的师弟的婚礼，无奈的是，到了百里康屹二十八岁，李山泽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那个在熟人面前活泼到让人忍不住按住肩膀要他安静，生人面前内敛到气氛都变得肃穆的师弟，就算嘴上说是心血来潮求了婚，实际上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李山泽一直都知道，白暮不会有他哥哥那样的自信。
曾经有个太直率的师姐当面感叹白辰那么优秀的人才，人人都预想他肯定会有所作为，却因为车祸去世让人深感惋惜。知道白辰真正死因的白暮听到那些话，和哥哥相似的眼睛里有着未出现在哥哥眼里的神色，那时起李山泽就希望有天能看到白暮开心的笑着，把悲哀全部驱逐的眼神。
她抱着文件袋躺到沙发上，看着现在属于自己的房子，想到这房子是白送给自己的，又高兴得大笑，结果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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