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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缘文学 > 清风寒秋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完结
 
接触到她的身子,他赫然发现她全身都是冰凉的,顿时慌了起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理过被子将她盖住,才又起身想去打开房门,吩咐宫女去宣御医。

可是他刚刚站起身,她突然开始全身发抖,唬得他立刻又坐了下来,将她抱进怀中,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到底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她低咽了一声,小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固执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

他隐约察觉到她是在害怕,可是昨夜都还好好的,不过短短一个上午,能有什么让她怕成这般模样?她始终不肯开口,他没办法,想要安抚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刚刚指婚的他和她,比肩站在一个高处,共同看着御花园时的情形。

于是,他缓慢而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在她耳边重复了那晚的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战栗的身子在他笃定而淡然的声音中渐渐平复下来,良久,终于缓缓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泪水:“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他点头,抚着她的脸:“是对你说的,只对你一个人说的。”

眼泪不可遏制的滑落,她哭:“可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甚至……”她本说不出口,却还是咬着牙,逼自己说出来:“我没有过去,可是我却有一副不干净的身子!”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的心骤然一缩,他竟忘了这一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哭成泪人,他的心忽然震动了。失忆以后,她变得小心翼翼,草木皆兵,总是畏畏缩缩,可是她原本,不用这样的!她本是公主,即便是最不受重视的公主,还是有着高贵的血统,有着自己固有的骄傲,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该告诉她吗?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即便她想不起来?可是,如果告诉了她真相,她恨他,她再一次的离开他,他该怎么办?而最重要的,是他怕,怕她知道了真相,会重新陷入从前那种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她会变得不快乐,她会难过。

而他,不想要她难过。他亦不想让她整日处于这样的惶惶不安当中,一受伤就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敢再见人。他的微澜,本该是世上最开朗,最乐观,最幸福快乐的人,可是都是他的错,是他亲手,毁了她的所有,连带着她的记忆,通通都毁了。

“微澜,微澜……”他心中再次悔痛得难以自持,禁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喃喃的呼唤出声。

可是她,却整个的僵住了。微澜,微澜……原来在他心中,她还是微澜,还是一个替身,而非她自己。

“我不是微澜!”她突然用力推开他,哭喊着下了床,“我不是你的微澜!原来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做是她,原来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在骗我!”她一边哭,一边冲着他喊,泪流满面气息不稳也停不下来:“是了,我是不洁之身,是一个平民女子,总之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你这位皇上的人,活该只做一个替身影子,一个永远让人瞧不起的替身影子!”

她的眼泪,仿佛透出一道道的强光,深深刺入他的心中。他不能看她哭,他没办法让自己看到她落泪。尤其是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之后,他满心的愧疚,和浓烈到快要将自己灼伤的爱,更是不允许自己让她流泪。可是她现在,却这样的嚎啕大哭,流了这样多的眼泪,他知道自己又犯错了。

而像从前一样的,只要她哭,他一定会阵脚大乱,就像此时此刻一般。

“微澜!”

他想要上前,可是她却如同受了刺激一般,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叫我……我不是我不是,为什么你总是要想着她,为什么总是她……”

“因为你就是她!”满满的心疼和悔恨终于让他全盘崩溃,不可克制的喊出了这句话:“你就是宁微澜,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了他片刻,又缓缓摇起了头:“不,你又在骗我,你又开始说谎话骗我……我不是宁微澜,我不是!我是如宁,如宁!”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中,哽咽了声音道:“你是微澜,是我的微澜!你不是没有过去,你的过去,是我的;你也不是什么不洁之身,你的身子,也是我的!微澜,微澜,微澜……”

他控制不住的声声唤着她,压抑了良久的感情终于喷薄而出。不用再假装,不用再克制,让一切都真相大白吧,她爱也好,恨也罢,他让要她知道,她是宁微澜,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最爱的女子。

“微澜,对不起,对不起……”声声的道歉,诉说着他的悔,他的恨,他所有的错,所有的愧,以及所有的爱。

她呆呆的坐在床榻上,听着他缓缓的诉说着那些对于她来说全然陌生的过往。他们的初遇,他第一次亲她,她甘愿承认自己是男宠挺身而出帮他,她问他喜不喜欢她,他们在南陵的小舟中定情……

全都是陌生的,可是她静静地听着,眼中带着泪,嘴角却不自觉的泛起笑意,竟愣头愣脑的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她还是用“她”来称呼自己,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我喜欢你,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他说,我喜欢你,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她的眼泪毫无防备的落下来,为他,还是为自己?她真的是宁微澜,真的是他的妻子?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怀疑,却只能是欲言又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微澜,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所有的错,从开始,到最后,犯下的所有错。”

她心中倏地一紧,怔怔看着他。

他开始说,从对她说出那句“所为公主,都如此不自重”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哭,然后是他悔悟入宫,她为了两人能在一起,在殿前一舞——吾心飞扬;他们因为她母亲的事情吵架,冷战,她逃婚;在那株合欢树下,他们成亲,以天地为证,以合欢树为媒;他们回到杭州,偶尔幸福,偶尔争执;而最终,是他犯下大错的开始。

他讲到她母亲的死,讲到南诏攻破京城,讲到她父皇的死,甚至还讲到,他碰了罗裳,却刚好,甚至说是故意被她看见。

她的心越来越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说的这些事,她通通没有印象,一点都想不起来,可是单是听着他说,她已经觉得伤心欲绝,只想哭,却发现,原来哭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那股疼痛在心底横冲直撞,无法克制。

直到他讲到六公主的死,然后她昏迷,接着失踪,再在那株合欢树下遇见,她却浅笑着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讲到最后,她泣不成声,而他亦是不断的往下落泪。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不会的,我以为你是好人的,你怎么会这么坏,你怎么会……我爹,我娘,我姐姐……不会……”

“微澜!”他一把将她抱住怀中,“所有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许你会恨我,也许你会离开我,我都依你!甚至,你如果想要杀了我,都可以,可以……”

有温热的液体落入她的后颈处,她浑身一阵:“会什么我会爱上你……为什么是你……”

奉先殿外,秦宇扬孑然而立,看着远方那些地处的宫殿出神。风卷起他龙袍的下摆,上面的那条龙张扬恣意,威风凛凛,而他却丝毫看不到,疲惫的眼中只剩茫然和绝望。

她在奉先殿内,手抚过最近的那三张灵位,据说是她最熟悉的人,可是对她来说,却全都是陌生。有眼泪落在上面,她慌忙拭去,再次将灵位摆好,在堂前跪了下来。

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她只觉得自己不孝。父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而她竟连一点影子都记不起来,面对着他们的灵位,愧疚,甚至大于悲伤。

起身,最后往那牌位上看了一眼,她缓缓走向门口。他背对着她站在白玉栏杆处,听见声音,只是回过头看着她,却连一步都不敢上前。

因为她说过,我走,是我自己的事,请你不要靠近我,请你,离我远远的。

是的,她终于还是决定要离开。没有人可以面对这样的事实,所爱的男子,竟是间接害死自己父母亲人的凶手,她还能爱他吗?

她一步步的朝宫门走去,他不敢上前,可是却一路远远的跟着,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逐渐靠近宫门,他的心终于越来越痛,支撑不住的撑着一旁的宫墙停了下来,却依旧固执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刻也不肯移开视线。

这一别,便是永远了吧。她不会再见他,而他,若是想见她,是不是可以静静的躲在远处,只要能够知道她过得好,便心满意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可是面对着她的伤心绝望,他除了放手让她走,别无他法。

宫门缓缓开启,她依旧步履缓慢,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宫门逐渐关上,他能看见的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再也看不见她。

她留给他最后的印象,竟然就是这一抹单薄瘦削的背影么?他顺着墙根,缓缓坐到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竟克制不住的大笑出声:“秦宇扬!秦宇扬!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是你活该!你活该!”

碧水阁内,他颓然的坐在床边的地上,将脸埋在被单内,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很快,连这一点气息也会消失不见。

他紧紧捏着床~上的被单,将手攥成一团,却还是无法抵挡心中那阵空荡荡的疼痛,甚至连呼吸,都开始疼。五脏六腑,每一处都疼。

世界陡然安静了,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之间,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的在他的额头上抚~摸着。他只觉得舒服,轻轻呻~吟了一声,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贴在自己脸上,温软,却又濡湿冰凉。

“你为什么骗我……”她低低的哭声自耳畔传来,“到现在你还骗我……”

“微澜……”他低唤了一声,睁开眼来,她的脸与他靠在一起,她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混合交融。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还是见不得她哭,忙将她抱住,“不要哭,我求你,微澜……我知道我有多坏,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不要哭……”

“你说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这个骗子……”她的眼泪却更加泛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毒?为什么不说你会做出那些事,是因为中毒?”

他幡然清醒,怔怔的看着她,良久,还是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微澜,是你?”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又惊又疑的神情,克制不住自己,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拥着他,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颈窝,即使已经在不停的抽噎,还是只想抱住他。

真的是她。他几乎不敢相信,手颤抖着,过了很久才终于圈住她,将她抱在怀中,久久不曾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只是一眨眼,忽然就听到了钟鼓楼的钟声,竟然已经是子时了!她也听到了,这才动了动,从他怀中坐起来,轻轻抚着他瘦削的脸,眼角的泪痕犹未干:“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久他才开口:“那不是借口,我错了,就是我错了。我不能以那件事,当做自己无辜的借口。”

“不……”她低低的哭起来,将脸凑上前去,封住了他的唇。

轻柔而缓慢的纠缠,唇舌之间气息交融,他心中却依旧有着不确定,轻轻扶起她:“微澜,你……会留下来吗?”

相视良久之后,她终于点了头,埋进他怀中:“我没办法恨你,特别是在陆萧翎告诉我你是因为中毒,我更没办法……”

滔天的狂喜涌上他心头,她会留下,她会留在他身边!他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低头吻住她,恨不得这样的亲密就是生生世世,永不想离。

“微澜,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亲吻的间隙,他在她耳旁摩挲着,轻轻吐出这句话。

她使劲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这个男人,用情这样深,伤得这样深,痛得这样深。在她不是宁微澜的期间她已经感觉到,而此时,她做回了宁微澜,又怎么可能忽略?

“不分开。”她轻柔而缓慢的重复他的话,“以后都不分开。”

三个月后。

清心殿内,秦宇扬坐在堂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上那一本抄得乱七八糟的心经,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抬头,刚好看见微澜从外面进来,却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笑了,起身走向她:“怎么了?”

“无聊无聊无聊!”她气呼呼的喊着,走到他的书桌旁,捡起书就要撕,却突然瞥见熟悉的,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字迹,霎时间红了脸,将书扔到了一边,埋进他怀中。

他忍俊不禁:“你瞧瞧你自己抄的心经,心不静,怎么抄得好?”

“还不静?着偌大的皇宫,除了宫女太监就是侍卫,都快冷清死了,你还嫌不够静?”她气鼓鼓的嚷嚷。

他早就听御医说孕妇的情绪不稳定,这样看来,原来是真的,可是看着她与先前全然不同的模样,他仿佛看见了未失忆前的微澜,倒是同样高兴,只是笑。

“什么一个人的三宫六院,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要!”她依旧不满的发泄着,一转头,却看见他还在笑,顿时火气更大,捡起书桌上的砚台就想摔。

秦宇扬眼疾手快,一把将砚台从她手中夺了下来,顺势吻住了她。她先是一怔,随即便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任他亲吻。

当他欲放开她时,她竟还不知餍足的继续缠着他,就是不肯分开。

感觉到她的小手开始不安分的时候,秦宇扬终于觉得不对,强忍着与她分开了,气息已经微微紊乱,眼中带了一丝温柔的责备:“别胡闹,现在不行。”

“可以了!”她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又勾住他的脖子,“三个月了,御医说可以了。”

他差点背过气去,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因为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只有从前的微澜才说得出做得出。可是她分明,又还是那副模样,只是因为怀孕而略显暴躁。

“你什么时候又问过御医了?”他有些哭笑不得。

“上次御医来把脉的时候。”她鼻头微微皱了皱,瞪着他,“你不要?”

“我……”他因为内心的挣扎而左右为难,“我怕伤到孩子。”

“御医都说没事了!”她咬着牙看着他,忽又软了下来,勾住他的脖子撒娇,“我都快无聊死了,你就当陪陪我,不行么?”

他再次僵住,待到回过神来,看见她眼中的微微闪动的光芒,终于再难克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里间。

三个月,他又忍得何其辛苦!既然现在是她的要求,那么他是没理由拒绝的!

不多时,房内便传出了轻微的娇吟,而伴随着这一声音,极不相称的却是男子低沉的吼声:“微澜,你轻一点,当心伤到孩子!”

合欢树的花期到了,那葱郁的树叶间,迎风而立的粉色花蕊微微摇曳着,美丽却又苍凉,诉说着一些无法实现的爱情。

慕容惜玉坐在檐下,看着那一树繁花,眼中却只剩落寞。

“喝酒!”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不转头也知道是陆萧翎。最近他几乎每天都来到这边,两个大男人也不多说话,只是各自捧着一壶酒喝着,喝完了,陆萧翎便离开,而慕容惜玉则继续守着那两株苦情树。

“苦情,合欢……这两者,竟能结合到一起么?”慕容惜玉微微眯着眼,看着远方那一大一小的两株树,冷笑。

“有人能结合,有人不能。”陆萧翎亦冷笑,仰头喝酒,“只是可笑,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痴人,明明知道无望,却还是巴巴的望着能合欢,可悲,可笑!”

“你不就是那个痴人!”慕容惜玉开始嘲笑他。

陆萧翎冷哼一声,眼光一转,忽然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紫色的身影,也冷笑起来:“我是痴人,那个人不是痴人么,而她,又在等哪一个痴人?”

慕容惜玉也微微转了目光,看清了站在远处的闵恬儿,又回转了目光,静静看着那两株数,再次仰脖灌下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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